“这几盆花哪里来的?”狄飞惊处理完六分半堂一上午的事务,一出门便见廊下摆着的几盆花。在他活过的这二十几年里,几乎从未正眼看过什么花草,除非这花有毒,能成为什么克敌的法子,更不用说别人将花端到他面前让他瞧。他看着那红花绿叶,以几乎微不可见的动作皱了皱眉。
“前段日子新开拓的产业头目派人送来的。说是大堂主生辰快到了,送来为您贺寿。这是芍药,素有‘花相’之称的。”堂外守着的人立刻进来禀报,说完这话便垂头沉默着。他用的人都被教得很好。
“知道了,你下去吧。”狄飞惊独自面对那几盆芍药陷入了沉思。他当然记得总堂前些日子新开拓了鲜花生意,还在刚过的清明节销售艾叶柳枝一类的时令物件赚得盆丰钵满,这份收益早已入了库。但鲜花被送到自己门前,尤其还是占了个花相名声的芍药,却是很有意思。那人想巴结,借几盆花称赞他在六分半堂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知自己与雷总堂主与六分半堂的关系,早已足以让他觉得这些虚名无趣得很。更何况借两盆花传达这意思,倒更像是亵渎了花。
送来的许多芍药仍是未开的花苞,盛放的几朵是淡粉的,在阳光下透着半透明的色泽。他蹲下身靠近那些花,摘下一片最外层的花瓣对着光看看,顺手将它捏碎了扔进土里,略略回头吩咐人说:“这几盆芍药就留在总堂门前任人欣赏了。我向来不喜欢这些,‘花相’的虚名对我而言也没什么意思。谁喜欢便摘几朵回去吧。”他盯着自己刚碾碎花瓣的手指,想着新练的擒拿手不知能否再借外物精进几分,顺脚也便走回了休息的厅堂。
他进屋见苏云暮坐在圆桌旁翻书,不由自主地从背后走过去环住她。“你今日回来得倒早。”他声音带着些一上午处理公务的倦怠,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看什么书呢,也该吃饭了。不饿吗?”他问着问着便闭上了眼,头靠在她颈窝那里像是在撒娇。他的问话似乎根本不是为了听回答,只是为了问问。
她合上书伸手推了推他,显然心情不错:“起来吧。午饭早做好了,我特地让厨子温着等你来了再一起吃。”她看着几个简单的小菜被送上来,一边给自己舀汤一边说:“最近天气热起来了,养着的那些大雁和鸽子也都蔫蔫的,什么时候想着了吩咐人把鸽棚改造下,不然生了疫病就更讨厌。”她喝了口汤觉得烫,一边吹着一边又想着了新的话题:“我刚进来的时候见门口几盆花开得真好。六分半堂什么时候开始采购鲜花了,是开发新药用得上么?要我说练武的人有的时候也真无聊,见花不是花,反倒是药和毒。”
狄飞惊抬头看她一眼,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她骂在内,但因为这一骂更有些气味相投的意思:“那你不也是一样只想到药。堂里做鲜花产业的人送来的,说替我贺寿。”
“哦。那六分半堂产业不是挺多的吗,怎么没做酿酒生意的人送酒来,还最好要新酿的梨花白。堂里宴会喝酒动不动就是陈年女儿红,我可喝不惯。”她嘟起嘴挑眉看他,因这不满反而多了几分娇俏。
他不由自主伸手过去点了点她的鼻尖,却没说什么,大约是默认了这一事实。“眼下只有芍药,你若想要的话拿去制毒制药就是。几盆也够你捣鼓。”
“哪能啊,我只会毒。芍药没毒吧,堂里多少老中医你给他们去。”她想了想,突然笑得特别灿烂:“但别的我倒是会,什么簪花、插花、拿芍药花染指甲。虽说也无聊,但对狄总堂主来说应该是有意思的新鲜事。”她眼里闪着些星星般的光彩,几乎可以说是狡黠的。狄飞惊对着她这样的眼神微微怔了一下,开口只想起来说:“那明日梳妆时,我让人送芍药给你。”
他当然知道所谓“让人送”,最终不过是他练武结束后从总堂门前过,摘一朵芍药供到她梳妆台前,并把或许还没起的她喊醒。这本该被看作一种对时间的浪费,或是贵族阶级无用的消遣。但看苏云暮簪花这件事,反而使他有了隐隐约约且越来越强烈的期待。
她原本该是在深闺里花上大半个时辰梳妆打扮,再终日幽居的小姐,但她的勇气与才能将她送到了自己面前。如今,他再为她送上一朵花簪在鬓边,无所谓究竟是什么花有什么意义,而只是想,看她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