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稿原作
“怎么说?雷总堂主让你同去吗?”苏云暮低头翻着新得的情报,在风雨里经过的情报纸晕开了些,纸张也脆得哗哗作响。她这么问了,却并没有细想,只是想当然地认为此战凶恶,雷损与他筹谋许久,自然是为的到时候赢。
“不,我不去。雷总堂主命我带人守着六分半堂,以防生变。”狄飞惊低头看着她收拾情报,神色仍是淡淡的,细看眉间却有些微微蹙起。“六分半堂内部鱼龙混杂,明里不敢叛,若大难临头,各自飞就算了,怕还想踩着你的尸骨上来。”
他拉了把藤椅在窗前坐下,微微抬起头看远处烟雾笼罩的群山。“今天雨真大。到底是夏天暴雨多。”
“唔,难得你说这些伤春悲秋的话。”苏云暮顺口接了,又觉得不合适。一时房里二人都沉默下来。暴雨声穿过窗纸在房间内回荡,像是冲刷在人的心上。它让文人想起所以或是泼墨山水,让江湖人想起抵挡不得的剑气,而苏云暮心中是二者兼备的。
“说到六分半堂内部,我倒挺好奇的,有些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苏云暮皱着眉头辨认完了那张水渍遍布的情报纸,将毛笔顶在下巴上问。
“你指什么?”狄飞惊略略思考了一瞬,眯着眼睛望过来,“堂里的情报工作,明面上机构各异,从属于我,实则全由你负责。”他一时心惊,话里几乎带了警告的意味。她挑起眉毛,目光迎上去:“捕风捉影的事,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说也是无益,又是关乎总堂内部管理人员,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我们自己也不好说的。如今是大敌当前,怕有个万一雷堂主就败在他们手上,我才想起来问问。”她被一激话说得急了,一连串像小石子似的被吐出来,仿佛狄飞惊不是问她怎么不早说,而是在疑她的才能与忠心。
“你说得也是。我不知道那些事,你说。”他想了想觉得她有道理,语气和缓下来,但眉毛蹙得更紧,一张脸上表情凝固成了石雕模样。
“雷媚,怕还有雷滚。我说不好。说不定是我杯弓蛇影,觉得处处都是嫌疑。”她放下笔走到他身边,目光望着窗外的大雨,贴近他耳边说:“雷媚坐着三堂主的位置,照理说是没什么叛的理由,我一开始也没想着派人监视她。只不过,我手下在外面碰见她的几率也太高了些,更可疑的是,次次都在同一片区域。如果说是单纯喜欢在外面逛,那哪里会只在一个地方?更何况那地方还离金风细雨楼的势力更近些。我不敢直接派人跟着她,只好命人暗中跟踪她的手下,但人多眼杂,还没得什么证据。”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更冷了些,似乎有些泄气。狄飞惊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显出安抚的意思。“说下去。”
“至于雷滚,那就更不好说了。他是那种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雷动天那些雷家子弟也老护着他,要我说什么兄弟情义没有倒也罢了,结交了雷滚那种兄弟,带来多少麻烦还不敢说。不过也就是因为他什么都写在脸上,最近才显得愈发可疑。他跟我这种无名小卒说话声音都带着些外强中干,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强装镇定,见着他的次数也变少了。要说是败在苏梦枕手下受了刺激也不是不行,但我直觉觉得他像是投降了金风细雨楼。”她一股脑说了这些,缓了缓又问,“那雷堂主这次怎么安排?带谁一起?”
“雷动天和雷媚。”狄飞惊一边听她说,一边目光从未从窗纸上移开。那扇窗开了一半,另一半上糊着的纸有些潮,皱皱巴巴的,仿佛马上就要印出几笔水痕。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结,整张脸上笼着一片黑云。她伸手过去摁他的眉头,没再说什么。看他的神色,像是信了。那雷堂主带雷媚迎战,便成了潜在的巨大危险。“雷堂主现在在哪,你去紧急求见告诉他。”
他嗯了一声,仍坐着没动。他在雷损身边久了,知道的事总比她多些。”雷媚与总堂主的关系暧昧不清,明为同僚实为情妇。雷损重用她,除了她的确武功高强做事得力外,难免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意思。”他说给她听,是毫不避讳的意思。”先不提这个。还有雷滚呢。我在雷滚那先布置人防起来。”他的表情有些沉重,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没有立刻动身,仿佛有些倦怠,侧过脸突然向苏云暮送上一吻。
苏云暮往他脸上细看两眼,眼下的两片乌青重得触目惊心。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说出并未得到证实的怀疑,她也惶恐如果这怀疑并不属实,会给他增加多大的负担。但她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他们都知道。她伸手从背后抱住他,头埋在他肩窝里,说话声音显得闷闷的:”处理完这些好好休息。”这话或许是无用的废话,尤其是在这个人人都思想紧绷,等着刀尖舔血的当口。
狄飞惊很快起身离开屋子,去根据这新得的情报安排工作。雷损处他去说了,却没有改变雷损的心思。或许像他那样活得足够久又做成过一些大事的男人,总会对自己有些盲目的自信,尤其当那个可能的叛徒还是个女人。至于雷滚的背叛,他不中用的几个手下很快就交代了,速度快得有些好笑。可能苏云暮说得对,不中用的兄弟不要也罢,狄飞惊这么想着。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雨已经停了,苏云暮倚在床头还没睡,手里翻着本书。他走过去发现这次的书不是什么武林秘籍或经书史籍,反而是诗集。房里只有床边的一支蜡烛燃着,灯花结了又结,连带着烛光也明明灭灭,像是要熄灭的样子。”怎么还没睡?这么深的夜里还看书,也不知道多点灯。”
她将书合上放在枕边,脸颊在昏暗的烛光中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晕:”没在看,过去都读过的,只是随手翻翻而已。”她伸手把他拉过来,他们此时距离近得几乎能看见对方脸上的绒毛。她看了会还是松开手,保持了些距离装出正经的样子:”就是有句话想跟你说,等说完再睡。”但她最后还是垂下眼帘,似乎有些紧张:”我只是想告诉你——说这话你应该觉得我傻了——但是,无论如何,你可以做好的,我们可以做好的。”
她又翻开那本书,陈旧的纸张易碎得像蝴蝶翅膀,在阴影下成了棕色。”我想到有两句我之前读过的诗,写’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我总觉得这诗写得不通,明明雨不是风吹的,诗人却自以为如此。但我们不是只有个样子的狂风,而是潮水,是做一寸,便有一寸的功,总能冲垮些什么。所以,所以别太累了,别害怕,无论如何都会好的。”
她这时又抬起眼睛看他,眸子里映着那一点烛火,就成了两颗星星。或许狄飞惊此生看过的所有星空,也不会亮过她眼里的这两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