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暮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狄飞惊在一旁也没动,听她轻轻叹了口气:”过去在家,规矩是如果送的客人是尊长,要出门送,还要等到客人走远了不回头了,才能回去。但送客的事我作为女子不会参与。”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转头看她的表情时她已经开始往里走,又听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补上一句:”也只有在这种……很偶尔的时候,才会觉得礼仪是有一定道理的。”
狄飞惊眸色暗一暗,走上前伸手抚抚她的头发。江湖之人不拘小节,她这么说是感伤了。他不敢说自己明白她在说什么,沉吟了一下开口安慰道:”是,总有能明白的人。就像你与他二人萍水相逢就如此用心,不也就是因为觉得他们能明白么?”她点点头,表情缓和下来,用力抿了抿嘴唇又开口说:”倒也不是为了他们能知道我,我岂是这么容易能被人看透的。只是……你信不信生死相随的那种情深意重?”
她忽然转了话题,饶是狄飞惊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再想想萧楼主回来路上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便了然了这问题的来由。”我不信,但我不信不影响这世上有。”苏云暮很快意识到他说的是”有”,而非”有人信”,知道他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沉默了会先问:”萧楼主同你说了什么?”
“说他成为武林盟主首先要护住萧锦瑟。而且他带的刀也是萧锦瑟的朝露。”狄飞惊简短地概括了路上萧忆情的话,压下心中的一点烦躁。他见了太多为了感情自取灭亡的人,也本以为自己此生除了辅佐雷总堂主成就大业以外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但他无法否认苏云暮不一样,只好将她和自己的爱作为谋划的一部分来斟酌,但如今萧忆情说”与她在一起怎么会有碍”。这不能不让他觉得心惊了。
“哦,萧锦瑟对我说……”她顿了顿,把那些兄妹乱伦的话简省了,只留下说情深意重的那句,”‘效死身前,殉死身后。’这么看他们倒也般配。”
狄飞惊用鼻音嗯一声,伸手将她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回耳后,若有所思地又补上一句:”他们这样的人倘若分开,想再找良配都不可能。我是说,他们最契合的就是彼此,容不得别人的。”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感情,落下的尾音却轻得不像是没有触动。苏云暮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想开个玩笑,说出来语调却没多少调笑的意味:”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你狄飞惊这样的冷情人谈别人的感情,是谁最初连我骂苏梦枕的话都嫌多余?”
狄飞惊闻言挑起眉毛,看着她的眼睛说:”事情已了,随口说两句罢了。至于狄某是否为冷情人……苏姑娘,你不该最清楚?”
苏云暮在心里暗笑,想着纵然事情已了,也从未见狄飞惊如此失态。他什么时候不是以堂内事业为先,事事想得清楚明白,何时会相信情深意重这样的话又赞他人相配,倒真像是应了萧锦瑟开玩笑说的让萧忆情教他了。但她自己何尝又没有触动,甚至对这样的感情有些……艳羡。她想到这里思路忽然断了,心思像是细软的蛛丝绕成一团,晃眼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这一发呆,便错过了狄飞惊后半句,直到他凑到自己眼前,一双常被睫毛掩住的俊眼亮亮地望着她。她心头一跳,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因为突然这么近地看他:”狄飞惊你……”
他料想她没有听到刚刚最后一句,否则也不会有这样愈发恍惚的表情,便直接凑上去让她回神,现下又垂下眼帘退开些,将她拥进怀里,摩挲着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叹口气说:“你之前问我,如果你陷入她那样的境地我会做什么。但云暮,我除了努力保你平安,不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地外,我也做不了更多。”
苏云暮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舒服,在他怀里转过来,手指点在他唇上:“狄飞惊,我不是要听你妄自菲薄。”她的表情从原先未褪尽的羞怯转为薄怒,秀眉微微皱起。“我……”她还想接着往下说,被狄飞惊打断:“你听下去,我什么时候说这么多话来妄自菲薄。”
他低头看着她,手抚过她的脸颊:“我听萧忆情说那些话,原本是疑惑的,想到你才觉得无地自容。”他似乎不太习惯这样表白,放在她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但仍然深吸一口气说下去:“你替我效命,但我所努力的事业不是你的,我这条命……都不是你的,我在你面前除了爱你之外,一无所长。所以……狄飞惊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苏云暮听到这里已经怔了,张了张嘴说:“你在说什么瞎话,我要你这些做什么?”她不习惯这样看似平静地说着古怪的情话的他,干脆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埋进他怀里。他身上的味道仍是淡淡的青檀香,她深吸一口,平静下来偏头答他:“狄飞惊,这样的话你最好不要说第二遍。你倘若觉得自己除了爱一无所长,那我是连爱意都不一定纯粹。你难道要我说自己如何计划着学好武功、逃离故乡、安身立命才最终来到你身边?我不想说,你也不想。难道世上的爱非要是关乎生死的爱么,就不能是十年修得的同船渡?”
她感受到狄飞惊探究的目光,底气不足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狄飞惊恢复了常有的声调,眼底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出言道:“我以为……你会想要那种更纯粹的爱。”
“我已经有了你的爱,所以别无所求。”苏云暮被他激得有些急,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说完见他脸上的笑才回过神来,疑心他是故意的。于是她更觉得恼,从他怀里挣开,转身去桌上收拾东西,伸手却只是将几张废纸捏成团又展开,等平复下来才试图转开话题:“你在这跟我说这么久话,怎么苏梦枕的事都不去告诉雷总堂主一声。”
“嗯,我会去。”他走到她身边,把那几张纸接过来扔了,又拂去她额前碎发印下一吻:“云暮,同船渡的爱,我会珍重。”
珍重?好糟糕的承诺,但还不错。她眯起眼想了想,懒得深究他刚才是故意或是真心,伸手环过他的脖颈吻上嘴唇。柔软的,微微湿润的,干净的吻,她要的是这个,她想。